李煥龍
煥古雖是紫陽縣的一個小鎮、漢江邊的一個碼頭,但其年味,卻是一幅古色古香的陜南年俗風情畫。
你看,張家在殺年豬,那豬不是說殺就殺的。只見主人燒了一大木梢的開水,梢里冒出滾滾濃煙。此時才見殺豬匠從案子上擺好的工具中取出一把片刀,提到香爐前祭過,又用黃裱擦過刀口,才提到梢前,大口吹了水霧,在水中劃了個十字,便將刀噙于口中。當他大手一揮,就見四條大漢把早已捆好的肥豬從豬圈拉出,拉至案前,扯起四腿,咚的一聲丟在案上。說時遲,那時快,不等那豬動彈,殺豬匠一刀進入,豬的叫聲已由高喊變成悶吼。刀抽出時,一股濃血噴于案前木盆之中,盆內已放了豆腐,熱血一噴,成了血豆腐,那是年節的一道美味。當豬四肢松軟,即被四人抬入木梢;殺豬匠手執石錘,噌噌幾十下,豬毛脫光,成了白條。吊于木架之上,殺豬匠口噙片刀,手拿砍刀,邊劃邊砍,不到一分鐘,變戲法般取了豬頭,開了豬膛,肚里的雜碎被他三下五除二地摘入木盆,架子上只見兩大塊白條肉。此時,他就著方桌上的香火點燃香煙,問清主人拜年用多少、敬祖用多少,便用刀尖在肉上砍了碼子,一碼一斤,一刀砍去,要幾斤是幾斤。先砍了要用的,掛于香火邊的木架之上;再砍項圈,交與主人做胞湯肉。吃胞湯是吃大喜,四鄰必請,連過路乞丐都有份的,其做功很簡單,就是連油胞帶鮮肉調上蘿卜、洋芋一塊煮了,連肉帶湯,邊吃邊喝。舊時那叫享大福,如今叫作吃新鮮。吃過胞湯肉,親戚提了被敬的、殺豬匠提了被謝的大肉方子各自回家,準備過年。
你看,王家在做年禮,那禮不是在商店購買的,而是自己制作的。按照煥古習俗,講究的是二封茶、四色禮。茶是煥古貢茶,自然名貴。相傳,從前有一秀才,進省城考舉,乘船路過這里,見此處水域寬,山勢緩,江邊小鎮與茶山美如畫卷,便信步船頭,引吭高歌。正唱著,見吊腳樓上推開半面窗,露出美人面。他一激動,伸手向前,不料落身水中。那女子破窗一躍,潛入水中,將其救起。但因體力不支,他剛被人拉上船,女子沉入水中。美女之父識理,知其要趕路,命其快走。秀才悲壯而去,發誓成仁,以報救命之恩。兩年之后,秀才以頭名狀元在其轄區穩了江山,便帶隨從前來謝恩。此時,已過次年清明,美女墳頭茶樹剛發新芽。秀才去時,茶香陣陣,比皇上恩賜之茶還香十倍。于是,采了此茶,親手制了,獻給皇上,龍顏大喜,賞他官升兩階,入了三品。這三品高官,位高不忘恩人,富貴不棄貧地,便帶了銀兩再返此地,開發名茶。由此,產生了“紫邑宦姑”貢茶。此地亦名“宦姑”,后稱“煥姑”,今稱“煥古”。這茶葉既是貢茶,當然也是名茶,所以是當地人逢年過節送禮,必備的上品。包了二封茶,再包兩根荊條構成的禮吊子、一只羊腿和一斤香菇(或木耳)、八塊血豆腐干,就有了葷素搭配的四色禮,送與至親好友,既實惠又講究。
你看,李家在做年飯。這飯既不是南方的米飯,也不是北方的餃子,而是蒸盆子。紫陽蒸盆子,是陜南美味,其講究程度尤以煥古鎮為盛:需有五谷豐登,更要十全十美,還得吉慶有余。五谷豐登是指面片要含五谷雜糧,用麥面、米面和玉米、豌豆、蕎麥面包制不同的餃子,餃子里要包豬、牛、羊、雞、魚、鴨、鵝、兔及山珍野味等十種肉料和油、鹽、蔥、蒜、姜等十種調料;那“吉慶有余”不僅是指整雞整魚,而且要包出十個雞型魚狀的大餃子。這些制好后,分別蒸熟,再放于熬有雞湯的吊盆里煮。到了香氣撲鼻,滿屋彌香時,一家人便圍于火爐之旁,邊吃邊喝酒,是為大餐。
你看,趙家在布“年景”,這“年景”亦不同于別處的只貼春聯。他們于天黑之前吃了蒸盆子這道團年大餐,就打著紅燈籠張貼對聯、門畫、窗花,扮靚門窗等任何地方,還要照亮房前屋后的所有道路。之后家人兵分幾路,分別拿了香火、鞭炮去敬各路先祖和諸神。一時間,祖墳的各個墓門和山上的土地廟、江邊的龍王廟及茶園、船頭、灶邊、古樹、十字路口都焚香燃炮,一片喜慶。自家的“年景”布置完了,老趙就凈了手臉,換了新衣,到學堂去敬圣人,到祠堂去敬族祖。有辦廠開店的,還要去敬財神。如此這般,需用一兩個小時,便到除夕的晚上十點鐘。此時的煥古鎮,鞭炮陣陣,人游四方。這是“送年景”——老趙和各戶的主人一樣,率領孩兒們提了鞭炮和年禮,四處拜敬、回敬鄉親,這個回合,直持續到午夜。
你再看,子夜時分,年關交替,各戶敞開大門,把最好的禮花、鞭炮放在院壩上祈福。一時之間,天空燦亮,江水燦明,天地之間亮光四起,炮聲不絕。整個煥古鎮,一片光明,人們在祝福聲中辭舊迎新,處處洋溢著祥光。